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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爷的大手掠过的散文

   来源:学问社    阅读: 1.53W 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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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地归来

爷爷的大手掠过的散文

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。太阳如一个不谙世事的青年,大把大把地把他的能量与热情洒向大地。大地上的一切生物被这种有些过分的狂妄热情所感染,热烈地响应他的号召,向他敞开了自己生长的秘密,毫无保留。

村对面是一个长满庄稼的高坡。

蓦地,蔚蓝畅达的天幕上,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形映现,他大步流星地冲下坡地,甩开的双臂和敞开的衬衫俨然一对宽大有力的翅膀,正如一只飞翔的苍鹰朝滚滚碧波俯冲下来!

他,正是爷爷。爷爷从高地归来。

露天灶台

那年初夏,一场雷雨戛然而止。

雨后,我穿着红色塑料小凉鞋踩着院中低凹处的“小水洼”玩,“吧唧吧唧”的声音,浑浊的水泡,都很新奇。你高大的身躯从门里钻出——是的,钻。方圆第一高人的你足足比门高出半个脑袋,所以,你每次进出门总得低了头,缩了肩。你定定地看着院中已被我弄得浑浊不堪的三四个“小水洼”。你又抬头看天——这在你,是习惯。你就那样仰着头对我说,囡儿,你看。我顺着你指的方向看去,澄净的碧空上映着一拱五彩的桥,比烟火都好看。我们就那样看着,定定地。直到它淡化,直到它消隐。

你推出了手推车,大脚迈出你独有的长长的步伐。我不用说跟在你的身后。脑畔的地边全是石炮。乳白的,白中泛粉的大大小小的石炮散落着,有的如葫芦,有的如土豆,红薯……奇形怪状,不一而足。你那与身体相协调的大手毫不迟疑地,捡起一颗又一颗,小车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黄土山不像外婆家所在的川里那样遍地石头,代之的,就是这些石炮。但是,我知道,这些石炮除了垒墙,还可以烧成洁白的石灰粉——过年用来刷家。可是,现在,猪牛羊圈的墙都好好的,又不过年——爷爷,捡石炮做什么用?起一个灶台,夏天来了!爷爷,你一出门看见“小水洼”就有的主意吧?什么都瞒不过你个小鬼头!哈哈哈……你一弯腰就推起了手推车,我蹦蹦跳跳地跟在你的后面。一阵风吹过,又香又甜。

如此,运了三车。你又开始拉泥巴。圪塄坡下去的小土丘产的红胶泥。我曾经用这些泥巴模仿大人捏过面人人。泥巴上,你撒了砸碎了的糜秸秆,就院子里“小水洼”的水和好了泥。

然后,靠西南的院角开始了一项工程。你垒一层石炮,稀稀拉拉地洒上一些泥巴,再上一层石炮,凹的对凸的,凸的对凹的,基本一放一个准。又是挂泥巴糊……你的动作随意,简单。垒好了的灶台,有一个大口,一个小口,下面是一个大大的方口。分别是大锅、小锅、柴火的位置。墙面虽粗糙但基本平整,你最后用瓦刀刷刷地将泥巴甩上去,左一抹,右一抹,嘿,一个台灶便光光亮亮,舒眉展眼地诞生了。

瞅瞅,地上只剩了几个石炮。

我拿出小凳和长长烟杆的水烟壶,你分开腿坐了,“呼噜噜”地抽着烟,目光悠然地投向西边红霞耀眼的天空……

沙芥菜

村子里除了固有的耕地,靠近一片沙地。这片沙地自然成了村人剩余热量发挥的地方。

春过,人们就伐倒去年荒长的沙蒿、沙柳、沙蓬等植被,用火烧了,灰烬扬撒开去,沙地便成了肥沃的良田。套上牲口犁过,无论撒什么,总能获得好收成。

爷爷在春天种了不大一片糜子,另在不远处一小沙丘的背风坡处种了一小块沙芥菜。

最早能吃到的是沙芥菜。一场雨后,爷爷挎个大筐,我提一个小筐,来到沙芥菜地前。那片沙坡呈长方形,沙芥菜被爷爷种成了田字格,干净美丽到不忍去踏上脚印。爷爷告诉我,沙芥菜是菜里最纯洁的一种,别的蔬菜需种在菜园子里,不时浇水不时施肥。它不需要。也不像那边的糜地,糜子要长好是烧了好多沙蒿、沙柳的草木灰作底肥的。它种在这一毛不生的纯净沙地上,只需阳光、雨露、空气就能长好。采摘时,只掰底层的叶子,中心留好,隔不久就会涌出新的叶子,如泉水一般。爷爷带头掰起来,雨刚过,沙芥菜肥润的叶子水灵、鲜活。掰叶子的“咔嚓”“咔嚓”的声音都仿佛是明净的。我用手去掰时,才发现极好掰,握住一枝茎叶只那么轻轻一捻就好,仿佛这种菜在诞生时就充分考虑到了奉献,人们只需花费极少的劳力、心思就可以收获它。这时,我发现了一只沙虎儿,样子极像小蜥蜴,浑身沙色,不注意根本看不见,可它一动便暴露了自己。它极可爱地流过沙芥地。后来,我还发现了一种黑甲虫,一种粉白色,从头至尾有两条黑线穿过的甲虫。还有蛇蜕下的皮。嘿嘿,生活中到处都有意外的收获。

待我和爷爷掰完了沙芥菜,回头望去,爷爷的大脚窝儿和我的小脚窝儿均匀地洒在行列分明的沙芥株下面。与沙芥菜株共同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。

夏夜

晚上。星子满天,夜空澄明。

巨大的灶口,不管喂进去的是树桩还是柴草,都哔哔剥剥,熊熊燃烧。火舌愉快地舔着大锅底,小锅底,大锅里的米饭飘出了香味,小锅里的菜咕嘟咕嘟。我问爷爷,为什么大锅里的饭先熟?爷爷笑呵呵,是啊,离火源近的反倒后熟,这里边原因多,比如,锅的大小、形状,比如锅里的内容,比如火焰的温度——往往取决于柴的质地。好些表面的东西欺骗了人的眼睛。

无需风箱,爷爷只管一把大一把小地添火,奶奶缠着小脚围着灶台,大锅里看看,小锅里铲铲。火苗在暗夜里,多么好看啊。大红,猩红,橙红……最外层是蓝紫,这些神秘变幻的火苗从灶口起至烟囱口出,其光焰,其声势,让我常常想到连动整个院落一起成为一艘巨大的轮船,开向远方——而在霍霍的火苗映照下紫黑脸膛的爷爷是舵手,光辉而伟岸。

等到吃饭时,习习的凉风吹过来,灶膛里的火烬发出的光为我们造设出一个温暖又光明的`居所,星星的光遥远而黯淡。

多少个夏夜啊,都是如此度过!

菜园

院子的西北角辟出一正方形菜园。菜园里,照例是,一株黄瓜,两苗葫芦,三卜茄子,四株大白菜,五个豆角架,六株西红柿,七棵卷心菜,八株芹菜,九棵大葱。

春分后,爷爷看看天,于某一日下种,傍晚或夜里一场雨浇透,不多时日,蔬菜们便破土而出。那星星点点算不上小苗的绿很让人怀疑它能长成它该长的样子。

然而,不消多日,那点点星星的绿就绽出了叶子,翠绿了,壮实了。这块小菜园里的菜在初始时很少浇水,不旱到一定程度爷爷决不浇水。有一次新苗破土不久,下起了连阴雨,爷爷给菜园遮上了塑料油布。爷爷告诉我,菜苗在幼时养成耐旱的品性,以后一生也会耐旱。

这里缺水,院里就备了一只大大的别人家丢弃的瓷瓮。这只瓮沿破损的瓮仍然可以贮存一大瓮水。雨过,院子里的积水都没有浪费,存满了瓷瓮,粪桶,剩下的引到菜园里深浇。如此,不用像吃水一样去园子沟里担水浇菜,菜园就得以为我们供应几乎全部所需的第一时间新鲜度的蔬菜。

当村民们忙忙碌碌,起早贪黑,灰头土脸地劳作不息时,爷爷奶奶和我似乎总有很多闲时。我读书。奶奶捡拾地软,蘑菇。爷爷背抄双手,这个峁上,那个梁下地看山。当爷爷一脸春风地归来,他的衣衫因为田野里新鲜的空气奕奕生动。

中秋节

这在农村是一个重大的节日。

早早买回来的一捆月饼一直被爷爷锁在前炕边的小书柜里。任我怎样哀求都不给。当然,买回月饼的当天,爷爷顺路来学校接我,递给我一个油旋儿,正是饿的时候,那个香酥的饼儿任我怎样算计着,路中途就吃光净了。我看看爷爷军绿色斜挎包里鼓鼓囊囊的,可是,也不敢再开口。一到家,爷爷掏出包里的白糖、火柴、苏打等东西,最后掏出一卷香气四溢的月饼来,我眼巴巴地看着,爷爷严肃的手直接把月饼往书柜里锁了,并不停顿迟疑一下。“咔哒”的锁声比锁更冰冷。

喧闹的一天过去后,爷爷奶奶早早歇在院子里。只有我,这儿跑跑,哪儿瞅瞅,不时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。

当月亮升至院墙脚那棵榆树梢上时,爷爷站起身,搬出家中吃饭用的小圆桌,端出一碗黄黄的小米,洗了手,郑重地插上三柱香,香烟淡淡飘散,爷爷又端出一颗西瓜——呵,什么时候爷爷还藏了这宝贝!爷爷又端出一个碗来,碗里自然是圆圆的月饼。切开的西瓜,黄瓤,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。一贯雷厉风行的爷爷在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,动作缓慢甚至迟疑,仿佛这是些拿不动的东西。我们静静地坐了,一切笼罩在月亮的银辉里,肃穆而庄严。

等香燃烧完毕,爷爷方将月饼分开,奶奶一个,我一个,他自己一个。那月饼除了甘甜,仿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凉酥酥的月光味儿——是月亮仙子留下的吗?西瓜,是第一个呢,我们大快朵颐。这时候,爷爷的声音爽朗了起来,脸上浮了笑容,久久地,久久地望着月亮,给我讲月亮仙子的故事,直到我睡熟在他的怀里……

清冽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

挽糜子

路过那片糜地时,我不用问便知道这是爷爷种的。这是一块最小的糜地,与周围那些大块儿大块儿的没法比。但是,无疑,是长得最好的一块。粗壮,矮实的棵子,沉甸甸的糜穗深情地注视着脚下养育它的土地母亲。

待到收割时,爷爷握了一握糜穗,先咕噜了一锅水烟,然后才开始动镰。一大早,凉苏苏的风拂浸着我们。我站定了,痴痴地想,游泳是不是就这么个感觉?

等到日光毒辣起来,地上已卧了一抱又一抱的糜棵子。爷爷一猫腰就抱起一抱,掂一掂,直起身,放到骡车上。在爷爷一次又一次的猫腰、直身之下,地上的糜子抱儿越来越少,车上的越来越多。骡子已吃饱了地边的野草、野花,仿佛这些花草的鲜活润泽给它注入了新的活力,或是感染了主人丰收的喜悦,蹄子迈得稳健有力。爷爷手中的鞭子抡得高高,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最后落到骡背上时已是轻轻一掠,在我看来,这爱抚的动作毫无震慑作用,可让我惊异的是,骡子的两只耳朵就抖抖地精神,步子更欢快起来。

坐在小山样糜子垛上的我,一会儿站起,一会儿躺下,站起时,我如巨人一般,躺下时,便成了铺了十二层褥子的公主。清清的风吹过,天空湛蓝如洗,骄阳下,更多的人们在地里,弯腰劳作……

收获

广阔的打谷场就在脑畔顶的老杏树下。收秋已毕,家家户户都至少有一个人在打谷。牲口拉着一个大大的石碌碡,一圈一圈地碾压平铺好的粮食作物,或绿豆、或糜子、或谷子……

太阳朗朗地照了一天,现在就要下山歇息去了,西边一片柔和的绯红。这是在场上,村子已然罩在青郁郁的暮色之中。

我和爷爷装好了车子,相邻的阿九爷爷就高着喉咙问爷爷:老骆驼,你家谷子打了几袋?不等爷爷回答完,他又补充道,我家今年打了整二十袋,老六家打了二十六袋呢。爷爷呵呵一笑:我家的,足够吃了。我在一旁数数,六袋。

等所有的粮食拉回来。粮窑子里的两排大大小小的坛坛瓮瓮,奶奶早已拾掇干净了,爷爷就把这些粮食装进这些空肚子家伙里,谷子两瓮,绿豆一坛,糜子两瓮一坛,荞麦两坛,黍子一瓮,黄豆一瓮,豇豆一坛。每一个瓮口,坛口均盖上严严实实的石板。老鼠没有偷半粒粮食的可能。

我不由得想,村人送给爷爷的外号“老骆驼”与爷爷本人似乎不搭边,甚至是相反。哦,当然除了爷爷高大的身形——庄户人只看到外形,可这外形似乎也就够了。每当人们叫他外号,“老骆驼——”爷爷都乐呵呵回应“哎——”,仿佛这外号才是他的大收获。

摘瓜

糜地边,爷爷往往会填埋冬瓜子。犁地出发前,顺手给兜里揣了一把。

这样,糜子收割完毕,四边但见一些青白的光脑袋壳般的冬瓜。并不急着收,它们青青绿绿的,鲜嫩得很呢。

冬瓜的采摘在霜降过后,直到天时已不再允许植被生长了,爷爷就赶上骡车,车上多了装饰——沙柳编的围子,这围子送粪也用它。可是,我不介意,正相反,愉快地跳进围子里,骡子就迈开步伐,辚辚地被运动真是一种享受。

摘冬瓜不难,可放的时候得小心翼翼,爷爷并不让我放,再说,我也抱不动。那些个冬瓜圆滚滚肉乎乎的,小猪仔般。

这些冬瓜运回去后,放在灰坑里,是供猪一个冬天的作料。每个早晨,奶奶都要剖开一个煮了喂猪。当奶奶于某一日照例剖开一个冬瓜,“哎呀——”惊叫起来,我和爷爷以为奶奶切到了手。凑过去一看,也跟着大叫起“哎呀!”哎呀,那是一颗黄瓤西瓜!这时节,已经下过一次雪。围着火炉吃了西瓜,爷爷,奶奶,我。

碾粮食

粮食回来的那天起,爷爷就在碾子上忙开了。碾子是村里的公共财物。爷爷第一个碾自然要付出辛苦。闲置了大半年的碾子尘土满面,碾盘上的凹痕里,甚至滋蔓了绿苔藓。爷爷刮啊,扫啊,洗啊,足足花上一整天时间,碾子才能光光净净。

第二天,等我醒来,爷爷早已不在炕上。我径直跑到碾子边,只见爷爷背抄着双手,悠然地看着碾盘上的糜子,适时用手中的笤帚将碾至底边的糜子扫扬上去。骡子被罩了眼罩,踏着细碎的步子,一圈又一圈……

我禁不住问爷爷为什么给骡子罩上眼罩。囡儿,给骡子罩上眼罩,骡子就以为它走在路上,它要是晓得自个儿在转圈,这会儿早趴下了……

村子里,鸡鸣狗吠,轻雾笼罩,炊烟袅袅。初冬的寒意已然显露,我打一个寒颤。爷爷点燃了不知什么时候就预备好的一堆柴火,蹦过去和爷爷围拢了火堆,霍霍的火舌愉快地添尝着白雾的味道。

金灿灿的黄米,麻灰的荞麦糁……就诞生在这样的早晨。

炒熟米

秋凉以后,露天灶台做饭的次数就少了。

然而,还有最后一次用场才做彻底歇息。那便是炒熟米。

事先浸好了糜籽。当然,这用的是当年上好的新糜籽,黄澄澄,莹润润的那种颗粒。浸泡足后,颜色又鲜又深。

腊月的天,奇冷。

我和奶奶在爷爷的指挥下给灶口里填木桩,填柴火,负责将锅里的沙子烧到爷爷需要的火候。爷爷把两碗糜籽倒进锅里,只是噗噗的声响,爷爷手中握着炒糜籽的特制铲子——一个木片儿,中间靠后烫出个圆孔,旋了一柄圆木棍进去,前边稍稍打磨出弧度就成了。铲子简单,但是非常好用,很贴锅,爷爷用它刷刷地翻动锅里的糜籽,不一会儿,满锅的糜籽就开出了小米花,爷爷几铲子刮进筛子里,就在锅上筛,沙子继续漏进锅里,熟米倒进大箩筐里。下一锅又开始了。

爷爷炒的熟米,爷爷最爱吃。我也爱吃。烧了一壶浓浓的老砖茶,冲进盛有半碗熟米的碗里,再蘸了一筷子盐——初嚼,是甜的,再嚼,是香的。余味,韧劲十足。就是干吃,也是香甜可口。正月里,用来待客,客人皆夸爷爷的手艺了得。

炒好熟米,爷爷照例要炒一些豆子,豌豆、黄豆最好吃。碾成豆瓣,可以搅在炒米里吃,干湿均可。当然,我会储存两小布袋,每天装兜里,可以咯嘣很长时间。

露天灶台,被覆盖了毛毡。下了雪,如一朵大白蘑菇,静静地等待着什么。

毁约

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中午。爷爷没在家。我伴随暑气蒸腾的梦被一阵嘈杂斩断。狗们不寻常的叫声表明村里有了新情况。

果然,一会儿后,一队人马从我家的圪塄坡底下走了上来。爷爷打头,大伯们走在最后,中间是六七只绵羊和两个头戴草帽的陌生人。一人歪戴了草帽,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,舌头在不停地搅动草梗,露在外面的“狗尾巴”像兔子的耳朵一动一动。他手中的一根木棍,并不像村里的老人用来拄,松松地握在手里,前——后,后——前,如此摆晃。此刻,他斜倚在我家的院墙上,那根木棍就横搁在双臂上,屈起一条腿,脚尖点地,不停抖动,仿佛是为了呼应舌头的动作。另一个呢,则显老成一些,黑红脸膛,浓浓的胡子从下巴蔓延至胸膛,敞开了衬衫,挽起了裤脚,一双千层底布鞋托着一双大脚稳稳地站定。

爷爷牵出了“眼镜”和“虎子”。“眼镜”是只老羊,通身雪白,只有两眼是黑的,所以爷爷给它冠名“眼镜”。“虎子”,是只小公羊,我给它取的名儿。我一下子明白过来,急了:“爷爷,不卖,我要和虎子玩!”

那个络腮胡子径直走过来捏捏眼镜的脊背,又打量了一下虎子,抽出两张红钞递给爷爷。爷爷说,不能是这么个价儿吧?歪戴帽儿走过来:够了,老汉儿,都是这么个价买过来的。再加五十你老不就成二百五了吗?说完,哈哈大笑起来,大伯他们也朗声地笑。络腮胡子掏出一包烟,每人一支发了,又掏出火柴,依次点了。

我知道,生意是做成了。我心里难过极了,眼镜要被杀了。大人们的嘴大张了,闭合了,声音夸张地说着,笑着,可我几乎没听清,心里埋怨眼镜不逃走,更可气眼镜和虎子竟乖乖地走进之前领来的那几只羊中间!当买羊人要走时,我问:你们把虎子买去作甚?

“哈哈,除了挨刀子还能作甚?”那歪戴帽儿一边笑一边吐出嘴里嚼烂的草梗,一嘴绿糊糊。

“算了,我不卖了!”爷爷突然大喝道,一把从羊群里牵出了眼镜,虎子也跟来了,“太小了,它还没长呢,才六个月大……”

买羊的骂骂咧咧地走了:“嘿,你这个老汉儿,咋能说话不算话嘞……”。

那个下午,我们在墙根下。爷爷一手摸着我的头,一手摸着虎子的头。我深切地感觉到,爷爷的手好大,好温暖,那温暖无限地扩散开去,洇入天边的太阳,无声而慈爱地抚摸着大地上的物事,一切的一切。

扫院

你最不分季节做的一件事是,扫院。甚至,也不分时间。有时候是早晨,有时候是中午,太阳落山时分也会拿了扫把……当然,记忆最深刻的是冬天下雪后的早晨扫院子——那是唯一有规律可循的。

那些年的冬天似乎有很多次雪。很多次,等我起来,炉子已经烧暖了家,推门出去,院子已干干净净。可是,那一次,我留了心。雪是从晚饭后开始下的。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。内心的热已经让我不畏惧冰冷的棉衣棉裤。

推开门,你站在门口。你用大大的扫帚,一抹过去就是一大块扇面。我舞了一把小扫帚,学着你的样子,扫出一个小扇面来。就这样,你扫一下,我扫一下。没有灰尘弥漫,扫过的院子,湿漉漉的,一律浓黄。猪、羊、鸡的叫声温和而慈爱,院子里的一切东西都似乎感觉到了这份颜色的温度。

当我们将雪扫成两个雪堆。大的是你的,小的是我的,我满心欢喜,周身暖乎乎的。

最后,大雪堆被你一锹一锹给铲到了圪塄边上的枣树下了。而小的,我则堆了一个小雪人——将我的围巾给她围上,她就不冷了,像我一样。

可是,更多时候,是干燥的院儿。一扫,黄土尘便弥漫开来。你在这尘雾之中,躬了腰,“唰——”“唰——”。你说,这土尘不怕,比城里人洗澡更对人有好处。有时要停顿下来,我便知道,你是看见了蚁巢,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土地开出的花儿。所以,咱院子里的蚂蚁们总是一副悠闲的样子。我的脚步踏在它们的巢边,它们也是该进的进,该出的出,无视于我。而在别处,则大不一样,我的脚轻轻地停下,巢周围的的蚂蚁就慌慌张张地往洞里钻。

院子的浮面物扫成一堆,其中有榆树叶,枣树叶,脑畔顶上枯了的杂草叶儿,有鸡屎,羊粪珠……更多的是土。有来自园子沟的湿脚泥,有沙地的沙子,有五垧地那边的白泥,有圪塄坡下的红胶泥,有老黄风吹来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尘土……最多的当然是这片院子的土。你一次次为它洗脸,洗一次脸,它褪一次层皮,然而,几十年来,它似乎并无减低,门槛没有下陷,窑基依旧。

你自然知道这一切,所以,你放心地“唰——”“唰——”,直到生命燃尽的那一天早上,你依然扫干净院子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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