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共汽车一下大坡子，佟大勇就看见屯子后边那片青魆魆的老榆树。车停在屯子中间，车边聚了一大群人。
散站着的人们把目光集中在从公共汽车上走下来的陌生人身上。踩着脚下光溜溜的水泥板路，看看前后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，佟大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
佟大勇回榆树屯是来看赵大娘的。当年赵大娘给他煮鹅蛋，后来知青点走得只剩下佟大勇，赵大娘把他接到家里连吃带住三个多月。
人群里有人问：“你上谁家去？”
“赵大娘，老赵家。”人群不语，佟大勇解释：“生产队喂马的老赵头家。”
人群边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往前走一步：“你是小佟？”佟大勇认出白胡子老头是当年的生产队长，他奔过去。队长告诉他：老赵太太和老赵头都不在了，他们的孙子是村长。
正说着，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来。队长招手，车停下。车窗摇开一道缝儿，里面送出两个字：“有事？”队长弯下腰嘴对着那道缝儿，指指佟大勇：“他是过去在咱们这插队的知青，来看你爷你奶。”
车里面的脸冷着，眼睛对着佟大勇扫了扫：“好啊，哪天我请他吃饭！”车窗的那道缝儿被摇严，黑色轿车慢吞吞地从他们眼前开过去。
赵大娘不用看了。三十多年过去，自己六十岁，回来晚了！
陆续有人加入到人群里来，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认出佟大勇。当年身材魁梧的四虎子，现在驼着背，一脑袋白头发。四虎子贴在佟大勇身边，跟佟大勇套近乎，说那帮知青里面和佟大勇打交道最多。
佟大勇回榆树屯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四虎子。四虎子一有空就到知青点来，跟他们这帮有的城里青年混。都是男人，城里的农村的区别不大，咋混都行。四虎子讨厌，一双眼睛尽往女知青身上盯。女知青一大帮，盯哪个无所谓，偏偏不自量力黏糊周立敏。周立敏往县广播站写通讯报道，公社书记都得另眼看待。更何况，佟大勇和周立敏在屯子后边的老榆树底下已经约会过。为了周立敏，佟大勇拽过四虎子衣服领。
看着身边驼着背的四虎子，佟大勇一肚子火气，恨不得揪住白头发把他的脑袋提起来。队长说：“你们那帮知青有不少回来的。周立敏在咱们这上的`大学，现在是记者。那年回来好几辆车，县委宣传部长陪着。”
四虎子跟周立敏不可能有戏，佟大勇和周立敏当然也没成。如今的佟大勇跟周立敏没法比，他刚在社保局办理了退休手续，这一趟榆树屯半个月工资不够。
天近中午，人群渐渐变小。四虎子邀佟大勇：“一会儿上我家吃饭去！”说完驼着背离开。人一个跟着一个地走了，最后只剩下佟大勇和队长。队长下巴上的白胡子动了动：“要不上我家，咱俩喝一杯！”
佟大勇真想去，就像当年那样被让到社员家，吃苞米面大饼子小米饭，或者苞米馇水饭烀土豆。但是佟大勇看出来，队长不过是客套，便一口回绝。
佟大勇孤零零一个人被撂在日思夜想的榆树屯。客车晚上才能来，这以下的几个小时得怎么熬？佟大勇空着肚子，沿着光溜溜的水泥板路漫无目的地走。身后四虎子不招人喜欢的声音追上来：“我可屯子找你，走，上我家吃饭去！”
